2021-2022  4C  鄧穎琳(卡肺)

「我們去上班了,記緊不要為陌生人開門哦。」「你們今天能早點回家嗎?」我獨自一人坐在房間內,撅著嘴,緩緩把門趟開,生怕他們看不到我落寞的樣子。我總期待他們能因此留下來,給我再多一點陪伴,哪怕只是一點。然而不是所有被期待的事情都會發生,「爸媽是去賺錢,你自己在家要自律一點。」砰。門關上了,屋內只剩下嗡嗡的空氣流動聲,在我的腦海中,這種聲音甚至比父母的聲音更為熟悉。它彷彿不會休止,在被關上無數次的門後播放着,在我的耳邊一直縈迴著。從前我總想逃離這種聲音,後來發現只要習慣了,也就聽不見了。


睡覺時,我總是開著房門。每當鑰匙轉動門鎖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,我就知道是他們回來了,這時睡意才會隨他們的氣息出現。第一次看見雪的時候,是在家裏,雪斷斷續續下了一會兒,我無懼寒風打開了露台的門,獨自一人坐在外面,一邊看,一邊默默在腦袋中畫下幾片雪花的輪廓。那天下的雪很小,小得只有我在觀賞,小得載不下我一個願望,小得不落痕跡地到來,轉而消失。那晚我沒有在爸媽回來後睡去,聽到他們回來聲音後,我拖著被子,踩著冬天微微發涼的地板磚小跑到他們跟前,心中的雀躍早已蓋過腳底的冷。「你們終於回來了,我今天⋯⋯」「時候不早了,小孩子要早點睡覺,快去睡吧。」門關上了,話被擋在門後,無人問津。


叩、叩、叩。時光荏苒,一切早已嬗變,我們之間不變的只有那扇門。


在許多年後的晚上十二時正,門被推開。生日禮物?我想要你們在家裏一整天,這是我小時候每一個生日都會說的。「沒所謂。」所有曾經有過的熱望,早已因為歲月疲長而失去了聲響。「像以前一樣嗎?我們今年可以陪你一整天!」「不只是今年,以後的每一年也可以。」 這是我曾經夢到過無數遍,卻在現實世界裏想都不敢想的情景。這份禮物如果放在以前,就如在冬天收到圍巾一樣合適,但現在是夏天。


後來他們在家的次數越來越多,開門關門彷彿成為了肌肉記憶,門外的他們如同陌生人,僅有的熟悉是血緣。跟他們吃飯時,很多本來要說的話隨着咀嚼被消化掉,飯桌上總是充滿生硬的一問一答,我恨不得把飯直接放在肚子裏,然後回到只有我一個人的房間裏,把門關上。我不討厭他們,可是,我已無法剝離習慣,像一封陳舊的信,角隅的郵票已經被時間黏得牢固。強行摳下來的,只會是斑斑的傷口。


深夜,燈一盞一盞地暗下來,宛如影院裏的燈光。嗶!一剎白光亮起,我被拉進了那段不願面對的回憶。


刺眼的亮光使我眼前一黑,再次睜眼,隱若看見車箱內充斥著玻璃碎片。我吃力地抬起手,咔,這次門終於打開了,隨著滿佈血跡的手而打開。汽油的味道越發濃厚,我想要拉他們到車外,他們卻被卡住了。像是被壓住了一般四肢無力,我艱難地爬出車外,拍打著前面的車門,一下一下,叫著叫不醒的人。快開門!來不及了!門依舊不動,不曾露出一點門隙,就如時間依舊被大口大口地吞噬掉,不曾留下任何回聲。身邊的人奮力把我向後拉,我眼裏的他們越來越小,我們越來越遠,直到距離已經無法被計算。那天打開車門出發的時候,我以為我們不會再錯過了。


半夜,半開的房門外灑進來異常明亮潔白的月亮,喚醒了回憶。我把門趟開,看著家裡的一切,他們在我記憶中留下的好像只有這些。我們之間那扇門不見了,看不見,找不著,摸不到了。


從一開始我開著的門,你們為了工作,為了錢,為了看似美好的生活,沒有進來。後來想進來時門已關上,其實門沒有被鎖上,只要其中一邊輕輕一扭也就打開,但礙於面子,礙於習慣,我們沒有人打開。到後來想打開門時,面前的是我怎麼努力也開不到的門,甚至看不見的門,把我們永遠地分開了。我們總是慢了一點,總是一次又一次錯過時機,追趕不上門的變化,抓不住門後的對方。這個世界上,總有一些無法打開的門,無法靠近的人,無法修復的缺陷。


朦朧的城市下,地上全是倒影的碎片,彷彿是那些我們接不住的機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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