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2022 4C 霍懷恩
她記得,她對爸媽最早的印象。孩子咿咿呀呀的嘗試用輕輕顫抖雙腿支撐著身體,她舉起努力平行的雙手。父母從旁邊攙扶著孩子的身軀,臉上掛著微笑。他們用雙眸告訴孩子,請在我的懷裡展翅高飛,即便跌倒,即便受傷,爸爸媽媽的十指會永遠緊擁著你的身軀,爸爸媽媽會攙扶你讓你踏足世界,留下在世界的足印。
孩子把抖動的雙腳站直,伸出比成年人掌心還瘦小的右腳丫,踏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步。「寶貝真棒。」她的媽媽用溫柔的聲線道。孩子聽到媽媽溫柔的稱讚,先是回首抬高頭望著還在攙扶她的媽媽,她的媽媽莞爾,她隨即愣住,頃刻也笑著張開還未懂得告知世界的小嘴,牙牙學語的回應。那就是她踏足給世界的第一步,一份紀錄於世界的足印。世界正在記錄著她的一顰一笑,而回憶也記著,在孩子的心裡,也在父母的心裡。
後來,她邁著步履,踏出了開給世界的繁花。她曾以嬌小玲瓏的小身姿半跑半跳的走到幼兒園,半刻鐘後又好似忘了自己初來乍到的興奮,哭鬧著要剛剛離開的媽媽。她的眼睛好似聽到她內心的不安,通紅帶腫的滴下幾滴著急落下的珍珠。
又踏了幾步,她背著沈重的書包不情不願的走到小學,她在學校的門口回望媽媽正離開的身影。她的雙手緊攥書包的帶子,心裡小聲的佈滿了不想上學的埋怨。過後在同學的一個玩笑下,又哈哈大笑得毫無保留,就好似剛剛鬧脾氣的不是她一樣。
再後來又踏了幾步,她似是長高了許多,走路的身姿也不似從前跑跑跳跳,反而開始像一個婷婷玉立的姑娘。她正以無憂無慮的少女模樣走到某間中學,身邊多了幾個朋友,有說有笑,任誰都會覺得是一群正直荳蔻年華的少女。而其中,她的笑靨,最為燦爛。世界總是記錄著她的每一步,紀錄著她蹦蹦躂躂時跌倒,紀錄著她跌倒後的哭泣聲,又紀錄著她擦著眼淚站起。她卻十八歲的時候在日記裡寫下一句:「世界終在我死去時忘記我,但沒關係,我的父母記得,我的朋友記得,我伴侶記得,我也記得。」
而如今,她在教堂挽著父親的手臂。面前的門張開,她需要再踏幾步。當年顫抖雙腳需要父母攙扶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一個溫婉成熟的姑娘。她邁出了第一步,一下子,所有會場的燈光把目光放到她身上,她把頭悄悄往父親身後躲,她的父親卻說:「快走,都嫁人了怎麼還撒嬌。」她愣了一下,隨即展開了燦爛都笑顏。高跟鞋觸碰地面的聲音與鐘聲成為了最好的交響曲,迴盪在教堂的每一個角落。任誰都知道那是一個女孩踏足了半生以後蛻變的足印。那是存在於世界長大的證明。
走到盡頭,她的父親把她掌心輕輕放落到他手中。他是她下半輩子的陪伴。他向她的父親莞爾,頃刻挽住她的手臂,他同她一起轉身。一起踏出下半輩子的足印。在一個春天,他們曾經踏足了一篇盛開的綠意,她只記得,天色很藍,陽光在他的臉龐上稍做休息,他回首對著她展開笑容。在一個夏天,他們曾經踏足於一片沙灘,她記得那裡的水清沙幼,她記得那裡的每一絲海風吹拂她的髮絲,他一邊牽著她的手,另一邊溫柔的整理著她的髮絲。在一個秋天,他們曾經踏足了一片秋葉,她說她記得,抬頭的瞬間,一片黃葉掉下,甚至蓋住了她的雙眸,他低聲笑了笑,又伸手剝掉。在一個冬天,他們曾經踏足了一片雪花。他用五指輕扣她在寒雪裡的輕輕發紅的五指,放到稍微溫暖的口袋裡。他跟她踏足在世界上。世界以足印之身紀錄著他們的愛情,而他們彼此擁有對方,他們絆倒了彼此又攙扶著彼此起身,他們彼此正以回憶之身紀錄著對方終身的陪伴。
後來他們互相攙扶著,走了四十多年。她跟醫院的一群孩子說,他走著走著沒力氣了。她也漸漸被年輪的斗轉放慢了腳步。她患上了一個無法逆轉的病,可眼眸裡閃爍的溫柔卻自此至終。醫院正在紀錄著一個白髮的老奶奶來回兒童病房的足印,她每天的快樂,或許就是踏足在那裡,給孩子講故事。孩子也聽著一個有著花白髮絲的老奶奶的有趣故事。她感謝父母的溫柔,她分享結婚的美好,她讚頌足印紀錄她的人生。她以自己之身紀錄足印。
直至她知道,她真的快走不動。她獨自一人一人,拖著痀僂的身軀走到醫院對出的海邊。她踏在溫軟的細沙上,她走得很慢,卻走了很遠。她回頭,發現留下的足印早就被海水沖走了,留下的只有乾爽的海浪聲。她知道,她存在於世界的足印正在被偷偷遺忘,她的足印正準備消失於世界一個無聲無息角落。她想如果那一個角落有風的吹拂,有海的關心,足以。直到很久她也只是靜靜的佇立在海邊,看著那些足印一個又一個消失,彷彿一切毫無所謂的綻開笑容。一個同樣穿著病號服的小女孩不明白這個皺紋滿滿的老奶奶,於是她問她:「奶奶生病了不覺得可惜嗎?」她莞爾,與風一起輕撫小女孩的髮絲。她以一句話回應小女孩,宛如她當年正直荳蔻年華之時依著窗邊寫下的一句話。她說:「世界遺忘了我的踏出的足印,但沒關係我記得,回憶也記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