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2023 3C 鄭晞桐
我提著光彩奪目的化妝盒,走進一個極其陰暗的房間,灰乎乎的牆,不知道流進多少血水的水池,躺過多少屍體的化妝台,一切皆為黑白色。
我習以為常地揭開白布,底下又藏著怎樣慘的臉龐,我已經許久沒有過感情了,似乎全部都封鎖在我脖子上掛的職員牌中——遺體化妝師。我冰永永地掀開白布,又是一個被燒得焦黑的臉,被奪去了所有色彩。現在也正在奪走我的乙彩,因為至少對於我來說,這個工作毫無存在價值,讓我去掉所有感情以換取金錢。
我輕輕用鑷子為她拼湊著碎裂的皮膚,也終於看清是一位婦女。只不過配了一張灰蒙蒙的臉,我只像是對待著一塊爛肉,程序般的拼拼湊湊,塗塗畫畫,產生不出絲毫憐憫之意。或許沒有人會在乎我上的顏色。哪裡白一些,哪裡黑一塊,似乎都會跟著死人帶走去另一個世界,而我的顏料從沒上到任何一個有意義的位置,全是虛無飄渺地被靈界帶走了。我手下的作品從未被參觀、欣賞,家屬也只不過是瞇著眼淚趴在一旁哭而已,確實,甚麼作用也沒有。
而我今天受邀參加那位女士的喪禮,我從未如此驚奇,從未有人願意讓我一個戾氣如此重的人一起參加。
到了現場,我只是站在最裡面的角落,靜靜等待著與我猜想一致的流程經過。果然,一個個人哭著繞著那個婦女走,從沒有人正眼欣賞我的作品,沒布一滴眼淚能夠感化我,只有我獨自感嘆著一起逝去的我的色彩和努力,都被換來的錢所吞沒了,不會有人心疼。直到一個小孩過來我面前,我們四目相對,不過是一雙濕潤的雙眼對視著一雙乾澀的雙眼,她嗚嗚軒軒地對我講:「謝謝你。姐姐。」我怔怔地愣在原地,靜靜地聽著她對我說,我震驚的內心上依舊掛著那幅用了很久的表情,不動聲色。「你把我媽媽畫得真好看。爸爸也這樣說。」我抬起頭,一個言大的男人對我笑笑,對臉上的淚水不管不顧。這一刻,我終於明白我上的顏色、色彩,和我個人內心中的色彩從未被黑洞捲得沒影,只是用這種方式將色彩畫在喪禮的每一個黑暗的心中罷了,色彩從未消失,從未轉行,只不過是分享。我用力握緊我的工作牌,我的工作和努力被那位婦女的家屬看到了,被重新上了色彩。原來我帶給遺體的體面,是被人需要。
我臉上終於破了那層黑白的冰,對面前的小女孩展開了笑眨,我第一次認識到我不是被嫌棄的,只不過是在對一些極其有意義的事情默默付出著,也在別人心中被認可著。
多年以來,我從事遺體化妝師總是自我認為是一個黑暗的工作,從未似普通畫家一樣作品被放在光鮮亮麗的畫廊中,從未像普通化妝師一樣打造著美麗的迎娘,我只認為死了總是沒用的,只會將我所創這的色彩帶走。而今天,一位遺體的家屬邀請我這個接觸過無數死人的化妝師參加喪禮,並對我表達謝意。我終於重新找回色彩,把色彩傳遞到每一個因死亡而痛苦的內心。這是獨屬於我的一份自信,一份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