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2024 6C 吳奕瑩

我極其喜愛栽花。陽台上大大小小的各式花盆,種著紅的牡丹、白的茉莉,微風吹落葉尖的露珠,嬌艷欲滴的花瓣一簇簇朝著我笑。個把月前,它們還是一袋不起眼的種子,青褐色的一小顆,蘊含著無可估計的未來。可我知道它們不屬於我,我渴望看著自己的種子降臨,直到我在醫院的顯示屏看見了他。

弱小的、綣縮成一團的他,連心臟的跳動都似是費盡的渾身的力氣。他的根——從中間延伸出來、連著我,那一刻我感到病床上的自己變成了一捧泥土,緊緊地卻又輕阤地包裹在這顆種子。種子在懷裡流守著、遨遊於無限的將來,我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是為他而備的。

當劇痛模糊了視線,指甲抓在鋼板上銳利的響聲刺穿了思緒,他不願再多待一刻,我的種子要破土又出了,幾乎將我整個撐破。再次睜開眼時,我看見被血紅侵噬的他,折皺而不飽滿。醫生告訴我他的大腦因早產而未能發育完全,壬後或有智力缺陷。

我虛懷著他,內心如墜冰窟,我生出了一顆殘缺的種子,他的未來在宇宙中,卻只限於繁星後黑暗的永無天日。

陽台上並不是每盆都盛開著鮮花,我也曾試過買到死種,無論日夜呵護也生不出芽,可依舊沒捨得丟棄。於是那禿禿的花盆躲在一片春色之下,我至今不合它是株什麼花,寄望是唯一我能為其供給的養份。

我抱著已經七八歲的孩子,卻仍如初生嬰兒般將自己捲起埋在我的胸前。我坐在月光下的陽台,借用著夜晚的清色用眼眸臨摹他的模樣,像是重新勾勒自己曾經的夢。

這麼多年來,我已然接受了他殘缺的事實。他無法說出一句流暢的話語,卻在吃飯時轉過看動畫的眼睛,牙牙學語地用澈亮的嗓音喊著「媽媽」。宛如向著 沉浸於痛苦悔恨的深海中的我拋下繩索,光芒打破心中的寂暗,他是不會發芽的種子,但鬆軟且乾燥的泥土也是他試圖溫暖我的心情。

我不再對種子施以無用而沉重的寄望,純粹愛取而代之,成為我向他傾注的養料和一切,不奢望任何的回報。

他逐漸長大,家裡的陽台已經裝不下他了。天氣晴朗天雲,世界自豪地披上陽光的大衣,他伸出牽動明媚耀眼的絲綢,第一次來到外面的世界讓他興奮不己要將太陽也裝入雙瞳。

我站在一旁的草坪上看著他玩耍,倏忽聽見身後傳來人們的驚叫聲。眼睛還未捕捉到什麼,一聲嚇人的犬吠穿過耳膜、喊破了膽。雙腿不受控制地失了力重心不穩地跌住在地上,那條通體黯黑的狂犬仍不斷地朝我吠叫,尖銳的犬牙呲著白光,她撕咬我會如同嘶咬棉花一般輕易。

正當我手足無措時,一兗身影突然出現在我跟前,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,我的孩子,張開雙手擋在我和狂犬之間。他不知道狗的危險,心中驚鈴大作,想辰大喊著叫他快跑。餘光猛然瞥見他戰戰兢兢的小腿,儼如風中搖曳不止的、剛探出頭的嫩芽。我再次正視他的背影,他的肩膀那樣窄小,卻擋住了惡犬看各我的視線;他的十指那樣短粗,卻試圖攔住那直衝向我的威脅;他的思想那樣簡單,只是為了保護我便敢於直面恐懼。

眼淚幾乎奪眶而出,我卻不敢再怠慢,重整勢氣地站起,將我的小種子抱走,大聲嚇退那光有爪牙之利、實則膽子比他還小的狗。

終於確認了安全後,我心有餘悸地放下他來仔細檢查,他卻咧嘴笑著,伸展著四肢說放心,既不缺胳膊也沒少腿,反而巴眨著眼問我:「媽媽,我有保護好你嗎?」

我本以為他是顆殘缺不堪的種子,不會有破土而長成的一天,可這不過是我強加於他的想法。早在不知不覺中,他以愛為根,緩慢而又扎實地生長著,甚至甚麼時候破了芽、打破那個禁錮了他的牢籠我竟全然不知,實在是一個稱職的母親,因他我才知道,即使是殘破的種子,也能以愛生根,有著長大成芽的一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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