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2023陳琛蕾

天光破曉,晨光熹微,描繪出青山的輪廓,陽光為山巒鍍上一層金光。我的心境也如這天光劃破漆黑天際般豁然開朗,心頭繚繞著的那句,「不論結果好壞,只要全力以赴,便無愧於己」成為我未來人生路上的晨光,將引領我走出迷霧。

長輩們總愛以「鑽牛角尖」一詞形容我,倒也恰到好處。自小我便對「做到最好」抱持著執念,追求完美成為我人生的方向和衡量成敗得失的唯一標準,我總愛以頂頂高的標準和苛刻的要求 來評估自己的成就。而我唯一滿意的指標便是「完美」,我訂下許多條目來規範自己,稍稍偏離那把尺子便覺得自己十惡不赦,罪無可恕,故此我無法接受自己表現未如理想——無論在什麼範疇。

陽光穿過窗子,落在案上的宣紙上,我凝視著它,久久未能釋懷。奶奶要我學書法,可惜我的手指與毛筆宛若天生的死對頭一般,毛筆不聽我使喚。蘸飽了墨後的毫毛在宣紙上暈染上深深淺淺的墨痕,筆畫顫顫巍巍,字體結構失衡,對比奶奶寫給我的示範字帖上筆走龍蛇,一氣 呵成的好字,我的傑作稱左「狗爬」也不為過。為什麼呢?明明我已經極為認真地沉下心來提 筆,握筆姿勢也準確,毛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筆,我在臨摹本上練習過無數次的基本筆畫,橫豎彎勾,為什麼呢?我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,可其實早已有答案,是我的無能,只是我不敢面對。為什麼還是寫不好呢?挫敗感如同黴菌在溫床中瘋狂滋生一樣,長為藤蔓,纏繞在我的心上,緊緊箍著我,我喘不過氣來。又瞬間如墮千尺寒冰化成的冰水中,寒意攀上我全身,我無法直視我寫出來的字帖,我不想再看到書法,我打從心底裡厭惡這項我做得不好的藝術,我討厭這種失敗的挫敗感,而它正正就是源頭。我急不及待地希望放棄,藉此逃離出這個傷心之地,只要我不再寫書法,我就能拋去沮喪感,我又是那個每一件事都會做到最好,力臻完美的一心。

我不再碰書法,不再拿出毛筆,它們都被我束之高閣,似乎這樣我就能刪除這段記憶,否認我的力有不逮,否認我的失敗。奶奶都看在眼裡,但她不作一言,似乎就由著我放棄,由著我逃避。她著我替她收拾書房,我自是應了。

墨香嫋嫋,奶奶的書房充斥著墨的醇香和宣紙獨有的書卷氣,我將堆滿了書櫃的書本逐本放好,擦淨了塵埃,在書本中央找到了一張被方方正正摺成正方體的宣紙——用作書籤用途。我小心翼翼地攤開這張發黃且脆弱的宣紙,當中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「持」字,部首喧賓奪主,顯得字型奇怪,墨點穿透紙背,是初學者還未掌握如何巧妙地運筆的證明。

「居然這都被你翻出來了。」奶奶眉眼柔和,視線盯在那張輕薄的宣紙上,目光深遠,似能穿過時間,回到那個迢遠的舊年。「那是我初學書法的時候寫的字,難看得很呢。」奶奶掩嘴而笑,眸中卻不見嫌棄,而是將那張宣紙視若珍寶。「為什麼寫得難看,還不扔了呢?為什麼寫得不好,還要堅持下去呢?那不是代表著我沒這方面的天份,是個失敗者嗎?」我極為不解,尚且 年幼的我,眼中盡是懵懂,對上奶奶深邃而歷經滄桑的眼神。「一心,有言『積土成山,風雨興焉,積水成淵,蛟龍生焉。』」奶奶語調輕柔平和,不疾不徐,緩緩拂去縈繞在我心頭上多日的 挫敗,「我練了幾十年的字,你才剛學不久,為什麼要求自己一朝與我比肩呢?我一開始學得不好,不代表我以後也學得不好。寫得不好不要緊,只要盡力便並不丟人,但若你輕言放棄,半途而廢,才是可惜。你看,我起初不也和你一樣?只要努力過,何須拘泥一隅的成敗得失? 何須愧於自己的不完美?」

奶奶當初能「鍥而不捨」,知「路漫漫其修遠兮,吾將上下而求索」,而我卻因一次未能做到最好便武斷地逃避,奶奶能專注不捨地練字數十載,我卻一朝放棄,奶奶坦蕩,而我有愧,自虐般否定自己的能力,將自己貶得一文不值。我望著奶奶沉靜的目光,我自愧不如。我愧於自己宛若破罐子破摔般頹然出口的放棄,愧於自己未戰先言敗的打退堂鼓,愧於自己病態地追求完美,懦弱般的逃避。而如奶奶所言,倘若我已盡力,還有何愧呢?奶奶一言驅散纏繞我多日的陰霾,引來希望的熹光。

那張輕薄的宣紙,風稍稍一吹便會隨風流浪的宣紙,我稍稍用力便會裂為碎片的宣紙,卻承載 著「無愧」這般深遠的道理。提醒著我其實哪有那麼多的完美,不完美也是完美的一種,又何須愧自己的不完美?這昭示著你曾嘗試過,不完美是一個冠冕,嘉許著你的不懈,十年如一日的毅力和恆心。只要曾竭盡全力,踏出第一步,不論結局美滿與否,便已能坦蕩地直面自己,便能無愧。

「內省不疚,夫何憂何懼?」世上有太多即便盡力也未能圓滿的事情,遺憾貫穿著每個人的人生,但只要嘗試過,拼過一把,即便結果不如意,即便仍未能「完美」,又如何?至少能仰頭披光,豁達地道上一句,我盡了力,並無愧疚,即尋到了心安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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