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2023陳琛蕾

韶華不為少年留。恨悠悠,幾時休?我的身上承載著太多故事,若你願意抓住我抖上一抖,便能搖落一地回憶的碎片。我陪著主人走過六年的時光,歷歷如昨日,縱心中萬般不捨,卻也明白,我只能陪主人走一程。

我推開回憶的閘門,帶你走進我與主人的往事。那時的主人尚還稚嫩,總是低著頭走路,我瞧見旁邊的校服同伴都被熨得筆直,淺藍色的身子在和熙的陽光下照得煞是好看,我心中一陣艷羨,看到皺巴巴的自己,更是恨不得找個洞躲起來。坦白說,我心底裏對主人,還是藏著些恨鐵不成鋼的,我希望小主人可以抬著挺胸,明亮又肆意地活在世間,趁著年輕,發掘自己的可能性,一生人僅有一次的青葱歲月,我希望主人無憾。

「香城中學,中一,劉一心同學。」主人穿著熨我妥貼的我站上言台,白熾燈打在我身上,刺眼極了。我感受到台下無散雙眼睛的注視,不禁為主人捏一把冷汗。我感受到主人的身體微微發抖,我能感受到主人的掙扎——我見證她鼓起勇氣,答應老師參加是次演講比賽,我見證她備賽備至傍晚:我陪伴她在學校見過落日溶金之景,讓深沉暮色披在我身上,是她努力的見證者。今晨,微弱的陽光穿過厚重的雲層時,主人已經起床,她盯著我,目光灼灼,言之鑿鑿:「今天我代表的是學校,一定不能丟人!」我多希望我能長出一雙手,擁抱主人,告訴她別怕,鼓勵她,可我做不到,我只能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,無助地、眼睜睜地看著主人沉默,結巴地開始自己的演講。主人的手攥緊了我,將那一塊衣料揉得皺巴巴的,揉得我生疼,可我不在意——如果這樣可以舒緩主人的緊張。

是下雨了嗎?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嗎?豆大的雨水落在我身上,暈開了一點點的深藍色。不對,這兒是後台,外面的風雨與這裏何干呢?後台的黑暗掩蓋了主人流露的悲傷。嗚咽隱隱約約傳進我耳中,我卻無能為力。主人聽不到我說話,在她眼中我只是毫無生命力的死物,我有滿肚子的話想安慰小女孩,我那些話語注定只可以爛在我肚中,我無法寬慰親愛的主人,讓她停止自責。我只能如以往無數個日夜一般,沉默地陪伴。主人緩緩撫過我身上的校徽,嗓音沙啞,卻無比堅定:「我一定不會辜負老師對我的期望,我可以做到的,我會突破心理關口,冷靜從容地站在舞台上。」我無法拭去她眼角的濕潤,無聲地應了一聲好,即使她聽不見。

我始終相信,我的小主人,可以破繭成蝶。她非頑石,而是璞玉,稍加雕琢,便會光彩照人。破繭成蝶的路上佈滿荊棘險阻,道阻且長,道阻且躋,道阻且右,我何其有幸,能見證主人的蛻變。

數載春夏秋冬,課室外的大榕樹,枝椏禿了又綠。流光容易將人拋,紅了櫻桃,綠了芭蕉。主人的身量逐漸抽高,我也從起初的稍顯寬大,至如今的合身。我身上仍會不時被淚珠所沾濕,那是成長的陣痛。

皮鞋踩上實木台階,清脆的響聲迴盪在人滿為患的禮堂,主人的身上除了我,還披著一件絲綢質感的畢業袍。主人抬首,步伐有致,從容淡定。以往數年,上台時我還會感受到主人細雷般的心呎聲,歲月冶去了她身上的慌亂,只休下談笑風生的從容自若。她不需再依靠攥緊我來穩下心神。燈光火熱,她毫不怯場。我也與有榮焉,似是看著長大的雛鷹終將展翅遨翔,璞玉終被打磨圓滑,震驚世人。在欣慰的同時,難免心疼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主人為了撐起這套校服,撐起我,付出了多少,也只有我見過夜闌人靜的夜晚,主人仍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儀態,她成功突破自己,並非僥倖。一張張演講比賽、辯論比賽的獎狀,一座座獎盃,都在為她的努力加冕。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,不負師長期望,不負她的決心,贏得榮譽滿身。

思緒紛亂間,主人將我掛在衣架上,額頭貼在我身上。「謝謝你。」主人眉梢間笑意滿溢,我與主人相擁。這是最後一次,她穿著我,以臬生身份代表學校。這一句道謝不過寥寥數語,但我卻心有靈犀般準確地領會到了主人的意思。

——謝謝你一路相伴。

我忽然有些慶幸自己不會說話,不然我一開口便是哭腔,淚如泉湧,也成了我口中的「小哭包」。

中學畢業是一條明確的分界線,我注定止步於此,我在這頭,主人在那頭,宛若楚河漢界般,我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主人走向屬於她的星辰大海,那一步我永遠邁不出,只能作為看客,送上我真摯而沉默的祝福。我自遇見她的那一日起,就預見了離別。結局的出現不會抹殺我和主人並肩走過的曾經,那些沿途甩過的風景也不會因此而消失,而將鐫刻於我心頭之上,成為永恆。即便我會因時間的流逝和沖刷而褪色,可記憶依舊鮮明。我會記得我的主人意氣飛揚,立於言台,再也不只曾經的怯弱。

六載春秋,我是見證者,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,能目送主人走向無限可能的未來,我已經知足。我只能陪伴主人走過人生路上的一小段路,分別是人生的主旋律,而這一段旅程,足夠精彩,當中的跌宕,也足夠深刻,我何其幸也。

我與主人的往事,至此刻下句點,而對主人而言,這是結束,亦是開始。凡會守著這六年回憶,等待主人從衣櫃的深處找出我來,與我追憶當年。

願回憶永遠隽永,主人一切順遂。

多謝主人,贈我一場無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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