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2023 陳琛蕾

客廳的新聞播報員淡然讀出連串數字「今日確診人數——」「死亡人數達——」我也從起始的大驚小怪,逐漸對數字麻木,這一切都成了日常,每日準點發生,就如我打開電子設備,透過狹小屏幕窺無涯書海一樣。 

「上課之前還請同學到檔案中下載課堂材料。」在課室時,我總是笑說工作紙,書本等鋪了滿張課桌,頭頂的大風扇一開——老是被我們詬病其老舊,似乎快要掉下來,便吹了滿天紙張,我顧此失彼,歎句清風不識字,何得亂翻書。各色熒光筆整齊擺放,擱筆又提筆,筆桿與木桌相互碰撞,敲出一曲青蔥歲月。而今抬頭,不用擔心懸著的大風扇搖著搖著會掉下來,因入目之處,僅一面寡淡白墻,輕點屏幕,五彩繽紛的電子熒光筆羅列齊全,課堂材料只得一份電子檔,鼻尖與紙面摩擦的沙沙聲,也成了奢侈。我伸手,只摸到平板電腦冰涼的表面,不禁有些懷念粗糙的紙面。自嘲一句,許是我這個原始人,追不上時代變化罷,忽有些後悔。以往總是揶揄學校的老舊風扇,現在好了,不用杞人憂天,本應重擔放下,一身舒暢,卻只覺心中空了一塊,徒留惶然。

清晨八點的熙光穿過窗子,照亮了一室孤寂。唯一的人氣便是老師的講學聲——混進沙沙電流聲,像是相隔了一整個太平洋的距離。屏幕太小,太窄,只倒映著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,一頭霧水的模樣。「這裡明白嗎?」她講了一半,大抵是發現了過於詭異的寂靜,「還是面授課堂好啊。縱然隔著口罩,擋了大半邊臉,起碼露著眉毛和眼睛,你們一蹙眉,我就知道要再講一次。現在麼,對著一堵墻講書,靜是靜了,怪滲人的,連面部表情都看不見了。」老師輕歎一聲,呢喃:「你們對著這屏幕,就是整個高中了。」常道網絡是最偉大的發明,拉近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,可我怎麼覺得以往觸手可及的老師和同學,正與我漸行漸遠,漸無書呢?我站在原地,方正的屏幕橫插在我們之間,不見鮮活的表情,只見網上教學軟件的卡通頭像。恍然間,原來我已經在網上課堂虛度了大半的高中生涯,老師的一歎,藏著多少遺憾與不甘呢?往日坐在課室,老師捏著粉筆唰唰在黑板記下內容要旨,頭也不回,像在後腦勺開了天眼:「允行,起來洗把臉,別睡了。」剎那間,昏昏欲睡的同學們回過神來,目光紛紛聚焦在睡得歲月靜好的允行身上,牽起哄堂大笑。只是日常微不足道的小事,當時只道是尋常,如今,同學間的打鬧,嬉笑聲都隨風消散,吹到遠方,莫知所從。我獨坐家中,細細數來在學校的課堂趣事,竟也能咀嚼出不盡趣意來。捧著艱深難懂的數學公式,與同學埋首研究,一個課間休息的時間就此過去,渾然不覺,不知時日過,再晦澀難明的題目,只要再加上一個思考的腦袋,便添十分可愛。許是我在家中上課悶了太久,悶出病來了吧,憶起學校種種,都不覺乏善可陳——雖然在校時酷愛數著下課時間,課堂上總是坐不住,極為煎熬。

一個滑稽的想法油然而生,會不會將來畢業後再聚,都叫不出同學姓甚名誰,也記不清輪廓五官,滿腦子都是線上上課軟件的虛擬頭像,記不清聲音或清脆,或低啞,只記得經過電流處理的嗓音,都大同小異。謝師宴時,老師望著一桌桌學生,只能以人稱代詞「你」代替。我越想越怕,怕這荒唐成真,怕一生人僅一次的少年時代,高中生活,如大江東去般一去不復返,倉皇落幕。怕我垂垂老矣,兩鬢生華,捧著相冊,高中的照片欠奉,無事可追憶,或許只能讚歎科技先進,感歎疫情無情。

「今日的課堂到此為止,有問題可以留下發問,其他同學可以下課了。」老師清脆的聲音猝然將幻想打散,從深不見底的深淵中將我拉回現實家中。面前仍是這四面墻,將我嚴嚴實實地圍起來,我被囚於此。「下星期復課,我們在課室見吧。」抬手欲退出網上課堂,喇叭在屏幕驟然暗下前,傳出這麼一句,摻著笑意,跑進我的耳中。

當回到學校,已不敢道尋常,未曾失去前,不知道其珍貴,其實在學校發生的樁樁小事,都值得我將其珍藏,萬般珍重,珍惜分秒。

我終將衝破面前的桎梏,過千山萬水,在吱吱作響的大風扇下,在漫天紙張下,與闊別已久的人,道聲好久不見,也與在家上課的日子,道聲不要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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