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-2021 6C 羅伊汶
懂得分身的鎖,讓鎖匙無法描準洞口解開。當門終於被用力推開,我便踉蹌地走向沙發,儼如洩氣的氣球般攤着,並把所有的雜念化作一股屁,一下子便洩走。可是,一縷香氣撲鼻的肉湯味,在空中畫出一道蜿蜒的缐索,勾起了四、五週前的回憶。「原來我還沒有忘記。」我一邊喝着母親的醒酒湯,一邊嘀咕道。身上的酒味一下子便被湯水揮發出來,燻起了一段如真似幻的景象。
「來一支二十年的貴州茅台!」我豪爽地對天嚷道,眾人也隨之歡呼和應起來。俄而,一位女子小心翼翼地奉上比自己工資還高的酒樽說:「先生,你要的酒。」縱使房間充斥着聒噪不休的雜音,我亦能諦聽到這番熟稔的聲線。我旋即凝眸看着這女子的容貌,不禁發怔地佇立着。是我的母親。
「你怎麼呆站着?認識的嗎?」一名帶着勞力士手錶的男士,用著睥睨一切的威勢,打亮眼前這名面色蠟黃的侍應。
我頃刻用一陣哂笑收起臉上的羞赧,收起母子連繫的絲線嚷道:「我怎會和這些窮酸的人有掛角!」語罷,房裏只充滿戲謔的笑聲。母親只顰起眉,不發一言地瑟縮門旁的一隅,成了地毯上不起眼的灰塵。直到為所有人關上門,也不曾被注意到。
門再次被打開了,眾人也精神抖擻地邁進餐館內,就只有我沉重地彳亍而行。或許是因為這裏的冷氣會長出利爪,襲向我的腦袋,用寒意翻找出我冷待母親的刺痛,令我躊躇不決。
「已經有四個月沒來了,還是這間菜館的酒菜好吃!」「對啊!我很想念這兒的茅台!」他們喧囂的聲音令我更加肯定,原來過了再多的時間,我還沒忘記那一頓飯。
亦因為這樣的緣故,我開始端詳着侍應們的一舉一動,由點餐、上菜到倒酒,稍有不小心,也沒法分別出母親就是其中一位普通的侍應。
「那邊那個,對,拿着酒瓶那個老女人,為什麼不主動給我盛酒!」有點醉意的下屬,顫抖地拿着空杯向我的母親呼喝道。
搖曳着的玻璃杯,宛如我心裏的忐忑,傾瀉了母親用尊嚴倒的烈酒,盛載着我不認母親的內疚。
砰!沾着酒的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,映照出我的下屬叱喝着母親說:「叫你盛酒到杯上!你也可以把酒倒瀉到我手上!你滾吧!」而母親則怕會麻煩到我而不辯理由,連忙佝着僂點頭道歉。凝視着下屬刁難母親的畫面,我終於用力拍枱,使四周的目光都注視在我身上。一手裹着被酒濺到的老女人,星目含威地嚷道:「她就是我的母親。」
在那一頓飯,因為我要在下屬面前保住面子,要保住身為上司的地位,要保住自己的尊嚴,而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認做侍應的母親。親手用凌厲的剪刀,剪下與母親連繫的絲線。沒想到,這條絲缐纏裹着我的心臟,沒有被時間的爭脫而脫落,反而扎根出內疚的果子,散發出會腐蝕的果味,令我在喝母親的醒酒湯的時候,抑或再次到餐館的時候,也因為自責而無法忘記對母親的許逆。以為時間,會令果枝腐爛,埋沒在泥濘下,但是.......原來,我還沒忘記那一頓飯。
「兒子,我明白的。」雖然母親輕聲在我耳邊莞爾道,但她卻笑着向大家遺下這番打破靜謐的話。
「先生!你真的喝醉了!認錯人了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