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2022 2C 盧栢勤
今天我流下眼淚,但我並非感到難過
空洞的眼神默默地凝視着毫無血色的臉孔,這張臉是令人熟悉,也叫人傷心。身邊的親友們都哽咽着,只有我看着躺在棕色木棺裏的兒子,輕輕地碰他冰冷的臉孔,妄想着他會説一聲「多給我睡五分鐘吧!」但他這次沒有説任何一句話,五分鐘又五分鐘地睡,直到永遠。木棺緩緩地蓋上,也漸漸離開了我的視線,我只好回家休息,準備明天上山讓兒子回歸於泥土。
當天晚上,夢魘連連,使人感到昏厥,尤其是我這些已屆耄耋之年的老頭,更為痛苦,紅筋從眼框不斷湧出來,慢慢地覆蓋充滿憂傷的眼睛,我緩緩地向一個冷冰冰的小瓶子伸出無力的右手,扭開那瓶子的蓋,取出一顆小藥丸,那藥丸異常地重,我閉上雙眼,把一點放在手中心,一下子把藥丸拍進口中,小瓶子的蓋慢慢地扭上,我把濕掉的被子拉上,躺在床上,看着那小瓶子上的三個大字一一安眠藥後,視線漸漸變得模糊,眼皮越來越重,伴隨着沉重和難過的心情睡了。
鬧鐘響起了,「鈴一一」的聲音在我耳中不停地徘徊,彷彿要把世上的一切都要吵醒,但偏偏吵不醒我心愛的兒子。沉重的腦袋與沉重的心,拖動着身體,連走帶爬地走出客廳,穿上令人窒息的白衣服,放下一切除了傷感外的感情,趔趄地往殯儀館方向走去。
在殯儀館裏,很多親友都比我早到,但場裏一片死寂,他們都低下頭,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人,我靜靜地坐下,加入機器人的行列,俄而,一陣歡笑聲打破了這片死寂,是我的孫兒拿着用紙錢摺的紙飛機,到處跑來跑去,使我笑了出來,也讓我想兒時的自己.……
在我五歲的時候,父親因病去世,是我第一次失去親人的經歷,當時我還在聒噪不休,吵着要冰淇淋的年齡,於是我在殯儀館到處跑,驀然看到祖父瑟縮在角落啜泣,我走過去,把手放在他的肩上,問道:「爺爺你為什麼哭,來跟我玩吧!」祖父充滿紅筋的雙眼一看到我微微豐滿的臉,就賞了我一巴掌,並呵斥我是個忤逆的傢伙,我撫摸着臉上緋紅色的掌印,愣怔地看着祖父,在心裏説了些僅知的市井狸語,便往別處找些好玩去,這時,我發現一疊又一疊紙錢放在椅子上,我靈機一閃,把紙錢摺成紙飛機,拿着它跑來跑去,直至母親對我説……
「不要拿這個來玩,很邪門的!」回憶中場面在現實中同步出現,眼看媳婦一手把孫兒的紙飛機拿走,孫兒先是傷心,不久又變回之前的笑魘,伴隨輕快的腳步,找別的紙錢摺紙飛機,和我兒時是一模一樣的……
眼淚緩緩地流出,使我不斷用手拍抹眼淚,這些眼淚不是為了兒子,亦不是為了父親,而是為了自己。是因為我就到了對對一切的正確態度,一一就是用小孩子的角度想,一個單純和天真的角度去對待一切。在我還是小孩子時,曾經經歷過父親的死,但我卻連一點哭聲也沒有,反而找玩樂去,就像紙飛機一樣,被沒收了一隻後就多接一隻,以最樂觀和豁達的方式來面對事情,相信天無絕人之路,而小孩子角度來對待一切,可以減少憂慮,用最樂觀的心來看待最悲傷的事,可以令自己更好受,可以令事情更簡單,可以令一切更美好,何樂而不為?就是這個態度,使我更能夠放下兒子的死。
一顆又一顆的眼淚流下,這讓我想起在角落啜泣的祖父,他以悲觀的方式而面對死亡,使他在心裏的壓力倍增,一下子打在我的臉上,祖父就是不理解在塵寰中,生老病死乃鐵一般的事實,何解要如此執着,流着難過的眼淚?
眼淚終於停下來,孫兒連跑帶跳地走過來,仰起他天真無邪的臉孔,問道:「爺爺你為什麼哭,來跟我玩吧!」我收起被沾濕了的手帕,也收起了傷感,把手放在他的頭上,輕快地說了聲:「好呀!」